作者:我是你的牛肉面
   
  我搬出黃金大道的事情並沒有告訴南易。他不見得是膚淺的人,但是你知道,笑的時候總有人陪你笑,哭的時候還是一個人比較好。
  
  母親是老上海人。最放不下的就是面子了。她總是教育我,拿出手的一定要好看。至於內裡怎樣,不是相干的人,你還真的每個人給他露出真心?
  
  我的面子功夫一向很好。小的時候父母忙著做生意,把我隨便丟給哪個親戚,一丟就是幾個月。搬到黃金大道也是近年的事。以前,難道乖巧懂事背後會沒有委曲求全?
  
  駱以茜和我不一樣。雖說她的家境普通,但她一直是她父母手中心的寶。她比我天真。
  
  她搬過來黃金大道是我父母極力促成的,因為我幼時在她家打擾的時候最長。她特別喜歡客廳落地窗外看出去的一片大湖。我知道晚上沒人在家的時候,她會對著那一片湖水練琴。一練就一晚上。
  
  她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我問她,「你喜歡這裡嗎?」
  「這麼好的房子一定住著很舒心吧。」她回答。
  很聰明的女孩子,我很喜歡她。大家都是獨女,從小都缺失玩伴,我倆情同姐妹是真的。
  
  林命嘉是我先看見的。邀請林命嘉去黃金大道我至今不知道是不是做錯了。我不是沒有爭取過,比如說新年舞會。但是你知道,我能夠做的極限也僅止於此了。
  
  我不想拿我自己和駱以茜比較,那樣對兩個人都不公平。
  
  但是,不氣惱不感慨也不能完全做到。《新約.馬太福音》說:凡有的,還要加倍給他多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看看現在的自己。母親總說人的運氣和福分都是有定數的,基本上強求不來。運氣來的時候盡情享受,運氣走的時候也不要為難自己。
  
  事情就是這樣了。林命嘉選擇了她。
  
  好在我的愛好向來廣泛。從各種體育運動到唱歌跳舞,我的朋友向來不少。南易和我從小玩到大,總是同一個學校。從打打鬧鬧爭鋒掐尖的孩童時代到意氣風發的現在,有著旁人難以理解和難以企及的親密和熟稔。我不是一個貪心的人。我對命運這樣的安排很滿意了。
  
  從小公司換到大公司,從一開始戰戰兢兢擔心出錯到現在穿著高跟鞋擠完地鐵還能繼續春風滿面的在會議室裡作報告,我覺得自己的成長很大。
  
  母親總是說,以前的日子不要去想,留不住的都不是你的。要想明天不一樣就要今天勤奮用功,要不就只能別人給啥吃啥。你別說,老一輩人的智慧還是很深刻的。
  
  我和本市其他年輕人一樣,下班後擠去各種技能提升大講堂聽著各種速成的人生道理。一次聽完講座後,同去的男生說,你看,那就是黃金大道,我有一天一定會在那裡安家。
  
  我後來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生。那樣的講座漸漸也去得少了。和母親住在市中心的一個小小三居室裡,覺得已經一應俱全。
  
  南易的公司派他去海外進修兩年。他和我在我公司的樓下咖啡廳見面。他說,你覺得怎樣?
  我能覺得怎樣?奮不顧身的追隨林命嘉而去?還是雨打梨花的說我等你?甚至,不顧一切的要林命嘉跟自己結婚?
  
  我攪動著玻璃杯裡的冰塊,看著它們在可樂的氣泡中你爭我趕拔取頭籌,然後一點一點失去棱角,最後終於平靜下來圓潤通透的躺在那裡,決意不在消逝前隨意晃蕩。
  
  這個夏天真是既苦且長。外面走過一撥穿著校服的中學生,我無比羨慕的看著他們透亮的沒有瑕疵的皮膚和圓鼓鼓的未經風霜的臉龐,聽見自己說:挺好的。仿佛覺得還不夠全心全意的表達我的歡欣似的,我加了一句,等你回來就可以榮升大區總經理了。
  
  沒有想到在最狼狽的時候再次遇到林命嘉。
  
  我在我們公司準備的客戶答謝會上準備發言,結果上台的時候高跟鞋被地毯絆住,在台上摔了一跤。後面有人伸出一雙手扶了我一把,回頭一看,竟然是林命嘉。
  
  發言是照著寫好的文稿念的,不知怎麼回事,底下已經練習了好幾遍,上台後還是念得磕磕巴巴。林命嘉在會議結束後等著我。
  
  一起去了最近的餐廳。坐下後打量他,人還是那個林命嘉,但是發現他臉上有淡淡的皺紋爬上來,說話也比以前客套(好吧,林命嘉其實一直是疏遠而客套的。)突然就有些恍惚,不知道以前十幾二十的好日子都跑到哪裡去了。
  
  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以前學校的舊事:誰和誰結婚了,誰生了雙胞胎,誰離婚後風生水起現在神氣的不得了。就是不提我們自己。
  
  能夠說什麼呢?如果林命嘉不問起,我能夠怎麼開始訴說衷情?
  
  告別的時候,我看出林命嘉在猶豫——是給我個老朋友式的擁抱呢還是客套的大人式的握手呢還是其他?我微笑的等著。最後還是林命嘉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說,下次再見。
  
  好的。
  
  窗外的柳樹新枝上已經看得到嫩芽,正隨著初夏的柔風像每一片第一次張望到夏日陽光的綠葉那樣,隨著羽翼剛剛豐滿的鳥兒一起盡力向空中飄蕩過去,一遍又一遍的舞動在林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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